文／《解語之書》李起周 圖 ／李起周 Instagram
再無法變回三角形
好久好久以前，住著三角形和圓形，
兩人經常比賽從山坡上滾下，
圓形總是比三角形更快滾下山。
三角形好羨慕圓形，
所以決定脫胎換骨。
為了贏過圓形，
它不停從山坡上滾下去，周而復始。
不知不覺間，三角形的稜角逐漸磨圓了。
如今，三角型能夠和圓形一樣快速地
從山坡上滾下去了。
但是，原本緩緩滾動時，看得一清二楚的
山坡周圍的風光，再也無法好好欣賞，
也無法輕易停止滾動。
三角形對那段努力練習滾動的時間感到可惜。
希望時間倒流，回到過去。
但是無計可施。
因為外表幾乎已變成圓形，
再也無法變回三角形了。
所謂成為大人
學生時代總想盡快長大成人。即使對「大人」的辭典定義懵懵懂懂，仍渴望成為大人。所以也試圖模仿大人。
就這麼朝著名為「大人」的目的地奮力奔跑。
然而到了某一天，那些被稱為大人的人們，開始認同我是個「大人」。我暫時停下腳步，環顧四周，發現了比過去走得更慢的自己。忽然間，疑問湧上心頭。
「究竟何謂大人？」
是放棄單純嗎？還是樂觀與悲觀不斷循環，最後向現實低頭？是持續收獲生命的各種價值嗎？還是認同夢想與現實的乖離，或者與之相反，生命逐漸充實豐盈？如果以上皆非，那麼會是對世界有更深入的了解嗎？
有一部名為《貝禮一家》的法國電影，描寫比一般大人更老成的青春期少女—寶拉的成長故事。家中唯一能聽、能說的寶拉，是溝通世界與家人的橋樑。她代替父母交涉家畜飼料價格，前往市場販售起司，協助家中生計。
隨著寶拉加入校內合唱團，故事開始走向唯妙的方向。在洞見其才能的合唱團老師的建議下，寶拉決定挑戰位於巴黎的合唱團學校選拔會，但是她始終放不下心。因為她不能棄需要自己幫助的家人不顧，隻身前往都市。
經過一番迂迴曲折，最後參加合唱團選拔的寶拉，在一首名為〈展翅高飛〉的歌曲中如此唱道：「親愛的爸媽，我走了。我愛你們，但是我必須離開。我不是逃避，而是展翅高飛。」
走在人生的道路上，有些時刻不得不像寶拉那樣走向陌生的方向。無論是打過招呼後轉身離開的告別，抑或是彼此逐漸走遠的分離，我們都必須經歷無可奈何的離別。
此時，比起在「小孩」與「大人」的界線上徘徊，我們更需要噙住眼淚，竭盡一切的力量，以自己的雙腳蹬著大地，翻越圍牆。
其實「成為大人」本身並不那麼重要。「必須成為大人」的想法，建立在這種略微強詞奪理的邏輯之上—「身為大人的人，無論如何都比非大人的人更為優越」。
沒有必要非成為大人不可。真正的大人，不會高喊「我是大人！」，並且要求他人將自己視為大人。只是圓融成熟地、恰如其分地行動罷了。
比起成為「大人」，更重要的是成為「真正的我」，不是嗎？
即使煩惱無法解決，也能以自己的方式將煩惱稀釋；即使夢想無法達成，也能與夢想維持一定的距離或堅持下去，這種時候，我們也許不是成為「大人」，而是成為「忠於自我的人」。
而且唯有如此生活下去，才是對留在圍牆那方的重要人物與回憶的禮貌吧。
決定年齡的要素
「決定年齡的是歲月，還是想法？」
「所謂年老，是指更接近死亡一步嗎？」
這種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有時總在心中一角悄悄冒出頭來。年紀越大，越是如此。這種時候，與其為了獲得標準答案而費盡心思，不如直接出面尋找最接近解答的可能，才是較為聰明的方法。
例如，欣賞陶冶我們想法與情感的電影與音樂、書籍等生命指南書，同時添加註解、畫底線，嘗試組織思考的片段。
最近看了一部名為《年輕氣盛》的電影。曾經是知名作曲家兼指揮家的佛列德，退休後正在阿爾卑斯山上度長假。
某天，佛列德接到英國王室的邀請，請他為英國女王指揮，不過他一口回絕，表示自己「再也無法指揮」。究竟他在空虛的人生邊上能否發現希望？又能否重新找回遺失的生命意義？
製作這部電影的導演保羅．索倫提諾，一如前作《絕美之城》那般，運用大量隱喻與象徵填滿整個畫面。
大螢幕上呈現的影像極其優美，使人陷入漫步於美術館中的錯覺，而導演安排的藝術元素，與演員們口中如禪宗公案般的臺詞形成絕配。舉例而言：
「所謂恐懼，也是一種驚奇的感情。」
「年輕時，一切看來如在眼前；上了年紀，一切看來如在遠方。」
「沒有人是準備好的，因此也不必擔憂。」
—電影《年輕氣盛》
這幾句充滿哲理的臺詞，丟出了「究竟何謂年輕」的問題。
走出電影院，我思考著「上年紀」的意義。雖然心中最先浮現「年齡不過是數字」的想法，然而「那不過是廣告文案編出的廣告詞」的想法，卻久久揮之不去。年齡的侷限確實存在。（除非《無敵金剛（The Six Million Dollar Man）》和《玄機妙算（The Bionic Woman）》由電影成為現實，片中的科技廣為普及）
不過可以確定的一點是，年齡不只是由時間與歲月決定。
假設有一座左右年齡的熾熱熔爐。最先進入裡面的，當然是健康或身體上的狀態，不過人類的感情與想法、想像力、擊退恐懼的勇氣、趕走安逸的冒險心等要素，也都混合在裡頭。
失去「青春」，就只是單純「老去」嗎？
生命不過是走向死亡的旅程嗎？
這個嘛。有些人被稱為「小大人」，也有某些人被稱為「老青年」，由此看來，「年老＝上年紀」的等式並不一定成立。
「何謂年老？」對於這個大哉問，我依然沒有解答。只是對於「陳舊（낡음）」與「年老（늙음）」為同義詞的主張，我絕對不贊同。
當我們放下所有感受與領悟，將盡可能緩慢地結束一生視為人生唯一目標的瞬間，生命的明亮將就此消失，黑暗的絕望陰影將折磨著我們。那時，年老才真正開始。
─本文摘自三采文化《解語之書》李起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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