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喬一
高中時我們學校有個特別漂亮的女生,就叫她女神吧。
我第一次見到女神,有種段譽見到王語嫣的感覺——恨不得立刻跪下喊神仙姊姊。
她高二轉來我們學校,那時正好趕上軍訓,我們一個個被訓得灰頭土臉,彷彿地裡的土豆成了精。
女神被教官帶著上臺自我介紹,胸大腰細膚若凝脂,硬是把那套醜得人神共憤的軍訓服穿出了制服誘惑。
我指著她跟旁邊的人小聲說:「像不像我軍派出去色誘敵人的女特務?」
漂亮分很多種,有劉亦菲型的漂亮,也有范冰冰型的漂亮,女神十六歲時已經有了後者的風範,
這類女人的共同點——只要她一出現,妳就不得不拉起腦海裡的紅色警報,提高警惕,時刻提防她和妳的男朋友亂搞男女關係。
事實上,女神也確實很擅長搞男女關係,
軍訓還沒結束,她就迅速搶走了我們文藝委員的男朋友,那男生長得像王力宏,唱《Forever love》可以亂真。
文藝委員哭得死去活來,但很快她就不哭了,因為女神兩個星期後就蹬了假王力宏。
有個成語叫恃美行兇,簡直就是為女神量身打造的。
女神是我們學校的風雲人物,多少男生為她前仆後繼,
我覺得有些人大概自出生就帶著名勝山川的氣場,
讓豪傑們都抑制不住想提筆揮毫到此一遊的衝動——真不知道要拜哪個神仙才能修得這種命。
我不甘心地問我哥:「你們男的是不是都只看臉?」
他說:「廢話,靈魂太抽象,還是看臉比較直觀。」
媽的。
關於女神的傳言有很多,最著名的有兩個,一個是說她家有兩座煤礦,她爸給她的零花錢是每星期一千。
另一個說她之所以轉學,是因為和上一所學校的男老師亂搞,還墮過一次胎。
據說兩個女生同時討厭另外一個女生,那麼這兩個女生會迅速成為朋友。
在我的記憶裡,女生們好像都很喜歡講女神的壞話,只要提到女神,大家都會迅速找到共同話題。
拜女神所賜,我們全班女生相親相愛,無比團結。
與之相對的是,女神一直沒什麼朋友。
但她也不在乎,目中無人我行我素,酷得讓人牙咬切齒。
我以為女神會這麼一直酷下去,
直到她九十歲坐在輪椅上依舊是一個獨來獨往的高冷老太太,
但事實卻是,高三快高考的時候,她退學了。
也不知道是誰先傳出來的,說女神根本不是什麼千金小姐,她爸在XX路擺攤賣雞雜粉,女神每個週末都會去幫忙。
還有人跑去我們學校的貼吧裡發照片,照片是偷拍的,很模糊,但是女神沒錯,
頭髮隨意地挽了個髻,帶著膠手套蹲在路邊洗碗,都這樣了還是很美,特別像電影《忘不了》裡演小巴司機的張柏芝。
可是女神居然去賣雞雜粉,簡直比賣淫還讓人震驚。
從此之後校花成了笑話,雞雜粉三個字成了永不過時的笑點。
有一天早上去學校,我們班門口圍滿了人,
不知道是誰把女神的照片貼在黑板上,旁邊寫了一行字——「來吃我的雞吧。」
女神面無表情地走進教室,放下書包背課文,彷彿沒看見。
快高考時發生了一件事。我們班有個男生,以前追過女神,女神看不上他。
有一天他突然說要請客,晚自習時還真來了個中年人,騎著殘疾三輪車,送了四十多碗雞雜粉過來。
我向來遲鈍,那天突然靈活起來,一下猜出這是女神的爸爸。
男生使喚這中年男人把粉一碗一碗端到我們桌上,一群男生哄笑著,突然提高音量對中年男人吼道:「你這湯餿了,我不要了,你抬回去。」
中年男人老實巴交的,趕緊辯解:「我剛熬出來,怎麼可能餿。」
班上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大,跟著起鬨:「就是餿的,我們全班都可以作證。」
中年男人漲紅了臉,還想和他講道理。
男生說:「今天要麼你在這全部吃完,要麼你帶回去,不然我就去消費者保護協會告你。」
一群人氣勢洶洶,逼著中年男人一瘸一拐地默默把粉又帶回去。
我實在看不下去,幫他抬了幾碗,他趕忙說不用,放著我來,妳別把手弄髒。
那男生罵我多管閒事。
就在這時,女神買飯回來,正好撞上這一幕。
她讓她爸停下,從地上端了一碗粉摔在那男生面前說:「吃了。」
男生不吃。
女神怒了,揪著他的領子說:「我他媽讓你吃了!」
「有爹在妳底氣足了是吧?不就是個賣雞雜粉的瘸子嗎?跩什麼啊!」
女神爸爸趕緊來拉她,說算了算了。
這時候班主任也來了,指著他們罵:「馬上要考試了,你們別惹事。」
然後女神做了件我們都沒想到的事,她直接抬手把那一碗湯粉潑到男生頭上,然後把碗一摔:「大不了我不考了。」
她就這麼走了,再也沒回來。
我很多年都沒她消息,都快忘了這個人。
前年在朋友的朋友的聚會上遇到她,才知道她改了名字,現在在某個視頻網站做主持人。
她硬拉著請我吃飯,說謝謝我當年幫過她爸。
那頓飯我吃得特別不是滋味,臉紅得要命,總覺得當年那在場的四十多個人,包括我,我們都是幫兇。
她告訴我後來她讀了自考,臨近畢業的時候,網站在她們學校選秀,她得了冠軍,然後就來了北京。
說到高中那件事,她說那個男生後來在網上找過她,給她道歉,說是看不慣她撒謊騙大家才那樣做的。
「可是我從來沒說過我爸是富豪,我也從來沒墮過胎,
整個高中我就談過一次戀愛,只談了兩個星期,他追我的時候沒告訴我他有女朋友。」
女神這樣說。
後來我一個朋友做單元需要採訪主持人,我找了女神,她很痛快地答應下來。
我跟著她去錄了節目。她主持的是一檔美妝節目,一個節目有六個主持人,跟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
統一胸腿長腰細,穿得格外清涼。女神站最邊上,全場只說上了四句話。
她說自己當年剛來北京,窮得車都搭不起,凌晨錄完節目就去麥當勞坐到天亮,等第一班地鐵回家。
好不容易有機會去給電視劇試鏡,對方言辭鑿鑿說定下沒問題了,
有天晚上她突然接到製片人的電話,說:「我在XX路開完會,妳家就在附近吧,我過來坐坐。」
女神沒讓他來,後來那電視劇自然就沒她什麼事了。
說這話的時候我們在她公司樓下吃飯,結帳時老闆給去了零頭,我開玩笑說長得漂亮就是占便宜,
她說:「有什麼用,占的都是小便宜,吃的都是大虧。」
今年她演了個網劇,我看了幾集,她挺努力地在演,
但不是科班出身,角色也不討好,底下的評論百分之八十都在罵她。
小三臉,沒文化,沒演技。
女神什麼都沒解釋,繼續埋頭拍戲、主持,偶爾兼職拍雜誌內頁,累得一天只睡三小時。
今年過完年我去給她探班,她演一個古裝劇,山上風呼呼地吹,
她穿著厚厚的軍大衣和我坐在岩石上啃包子,對面是光禿禿的山丘。
她說她報了研究生考試,想考北影。
我問她怎麼會突然想去讀書。
她自嘲地笑:「當年耍酷一時爽,欠的債終究還是要還。」
人家罵她沒文化,她不還嘴,但她記著呢。
有些人事情還沒做但敢說自己做了七分,有些人做了七分只說三分,然後默默做足十分。她是後者。
場務叫她去試光,我說去吧,我也該走了。
她點頭,脫了軍大衣,那天零下二度,我看著都冷。
她突然很認真地跟我說:「妳知道嗎?那些嘲笑別人是花瓶的人,她們唯一的強項是當不上花瓶。」
我還在發愣,她已經朝攝影機奔去。
然後我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細節,女神跟人揮手再見的時候總是頭也不回地向前走,高高地向後揮揮手。
她永遠在向前走,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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