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客要在每個生人門口敲叩,才能敲到自己的家門,人要在外面到處漂流,最後才能走到最深的內殿。
(The traveller has to knock at every alien door to come to his own, and one has to wander through all the outer worlds to reach the innermost shrine at the end.)
—泰戈爾
「當初那個離開家、到大城市找尋夢想的自己,安於現在這個落腳處,真的是可以的嗎?」
夜深人靜,當我們在社群上看著人們曬出的燦爛生活,
不免偷偷在心裡把自己的人生想成另一種樣子,一邊擔心自己活得不夠隆重。
這樣的疑慮,大多數時候,吃頓好吃的、跟朋友聊聊天也就這麼過了,
偏偏有些時刻是這樣的:
日子像同一首歌反覆播放,緩緩地讓人在舒適圈裡循環,
發現自己不斷重複平凡。覺得生活的時間變得好慢好慢。
於是過去所有能讓自己解套的方式都像是失去了抗藥性,
自己的生存方式本身,就像一條細細的繩,一點一滴地將自己勒緊,簡直不能呼吸。
(照片來源:張西)
《把你的名字曬一曬》出版以後,作者張西向我們提起她的心情、她的計劃。
記得那天她眼神發光,翻開牛皮紙封面的筆記本,上面畫著一個小小的臺灣和一個表格,
她打算用30天的時間,走訪30個臺灣角落,以一封百字情書交換一張沙發的留宿。
她說,自我介紹的時候,都會說自己是新竹人,
但因為種種原因,因為一些資源比較多、競爭激烈這種理由,在台北一待就是十年,
十年,自己卻好像在最多可能性的年紀裡,感受到生活被死死地卡在台北這兩個字裡面,
越來越不敢把小時候的認真當真,眼光看得越來越近,
比如從立志要拿到某某職稱,到覺得要找一份高薪的工作,然後再變成只要能溫飽即可。
好像從前希望的幸福快樂,都變成窗外的風景,生活的底線剩下明天。
但她不願意這樣想。
一眨眼她就回來了,沒有曬成小麥肌,沒有留下戴著斗笠、背著大背包的照片。
在與三十個陌生人相遇的日子裡,她傾聽了他們的過去、現在與未來,
見證了各種被命運無情刻劃下的傷口和堅強、失落與希望。
「每個人都很平凡普通,可是每個人的房間裡,都能在某一個角落看見他與世界無關的執著。」
在這一個個看似尋常的百姓人家中,她看見了一個個在命途波流中力圖求生的靈魂,各種身處人生邊境的困惑──擁有獨自宇宙的十七歲高二生,她超越年歲的寂寞;有兩個孩子的三十五歲單親媽媽,曾對愛情的孤注一擲;家暴陰影下的二十三歲少女,對家庭的恐懼與無悔包容……那些一語道不盡的撼動,她一一寫進了《你走慢了我的時間》。
這趟旅行回來,正如她在書中寫到的:「旅行不會讓人變得偉大。」
張西還是那個善良、堅持寫作的年輕女生,
她最讓我敬佩的是,她總是可以用理解的眼神、易感的溫度,和他人的靈魂(而不是外在)相處,
她像是提著一盞盞的燈光,勇敢地走進每一個人的角落,照見他人與自我在生命中的掙扎、困頓。
我是一邊哭著一邊看完張西的書稿的。我沒辦法用三言兩語說出這些文字以怎樣的力量撼動著靈魂。
臺灣好小好小,但每個人,都像在流浪。
也許我們的心裡都有一處想起來會忍不住掉下眼淚的角落,
那個地方讓我們在充滿夢想的都市裡,
儘管負著千瘡百孔,也有力量追尋。
我想這件事情對在異鄉工作的人來說,會更有感吧。
人不知道為什麼,潛意識裡總有種使命感,告訴自己不管到哪裡,都要帶著家鄉的影子扎根,
然而在「家」以外的地方生活久了,自己的日常似乎就要符合那個地方的形象,
讓我們在某次發現自己忘記家鄉的某個熟悉事物時,幽幽地浮現對家鄉的背叛感。
但張西的文字讓我們看到,
也許,我們奮力地調整或是一無反顧追尋,不是為了去到一個沒有疼痛和徬徨的地方,
而是為了讓千瘡百孔的自己,仍有孤傲的靈魂,去甘心淌這一世的渾水,去活成更接近自己嚮往的人。
城市似乎可以決定我們的生活方式,
我們都想把自己的名字活進世界裡,
卻忘了要把自己活進一個名字裡。
生命並不溫柔,也不會終其一生都荒蕪或華美,我們是彼此的過客,也是被彼此拾獲的碎片,恆常裡的變數,被沖散在人海裡的每一個靈魂,只要有人記得,就會發光。
因為這本書,讓我們可以和每個閃閃發光的你們相遇,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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