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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做了一個很長很的夢,是一個悲傷的愛情故事。對於多夢的自己這算是難得的,每次做的不是惡夢就是很片段的畫面,甚至幾乎沒有過愛情成分這麼高的夢境。

 

我夢到自己是一個服裝造型設計公司的實習生,做一些打雜的事情。我的主管在公司裡雖然不是老闆,不過她自己私下開了一間小咖啡廳,在不起眼的小巷子裡,整條巷子都是褐色的,布滿許多綠色的植物。咖啡廳在二樓,每次要開設計會議時她都會把整個團隊帶過去,或是週末的午後,我們也會待在那裡加班。

 

某次我們接到一個劇團的訂單,是一個關於森林裡的兩隻熊的故事,劇團提出的想法基本上和主管的喜好非常相近,看著主管每次都要為了案主更改甚至是壓抑自己對於服飾的創造力,我以為這對主管而言會是很棒的工作機會,幾乎可以說是放手讓主管去做她最喜歡的類型和風格的造型設計。但是主管拒絕了,她說她沒有辦法接下這個案子。

 

我們待在她那整個風格都像在森林的咖啡廳裡,那是一個週末的加班午後,她說了一個故事給我們聽。

 

大學的時候她加入一個校外的劇團,擔任角色的造型設計,當時她認識了一個學長,學長的企圖心很強,起先只是一個小演員,卻一心想當團長。在一次次的校園演出合作後,兩人有了感情,談起了戀愛。學長一步一步慢慢變成劇團的副團長,而她也開始接到更多其他戲劇表演的造型設計工作邀約。

 

某次學長獲得一個可以出國深造的機會,一年後回來可以直接接任團長,一年說短不短,說長不長,之於感情她會捨不得,之於理性,她知道有些夢想被情感牽絆住將變得更遙遠,於是她把自己的難受摺起來,收在床底下,假裝睡著的時候矛盾就不存在。你一定要去,她說。可是我的心血都在這裡,學長說。我會待在這裡,直到你回來,她告訴學長,她的一切考量都會以這個劇團為重,因為這裡面也有她的夢想,最重要的是,一直留在一樣的迴圈裡不會讓自己走得更遠。

 

這一年間學長只回來過一次,她相信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生變,學長還是會央求要抱著她入睡,她還是會在早晨醒來時向學長要一個早安吻。但一定有什麼改變了,她知道,從學長高談闊論那些戲劇理想和觀點的時候,她知道有些東西已經有所不同,不一定是彼此之間的關係,可能只是獨立的個體有了變化,這樣的變化卻不著痕跡地滲透到兩個人的關係裡,甚至是感情裡。她知道如果她要追上學長的腳步,就不能只待在這個小劇團。

 

於是她不再因為劇團事務的考量拒絕各式邀約,每個週末只要有空她仍會待在劇團裡,陪練、幫大家買吃的、關心團員們的生活和心情。在學長要回來的前一個月,她被挖角到一間很大的服裝造型設計公司,上班的時數將使她必須放棄大部分的劇團生活,做的工作也不一定都會是自己喜歡的,但是有更多和業界接觸磨練的機會,並且薪水高而穩定。

 

猶豫了一週後,她拒絕了那間公司。她答應學長要替他守著劇團,而她相信自己繼續靠著獨立接案不會過上太差的日子。學長回來後,發現整個劇團的心都向著她,自己反而與劇團變得陌生,甚至學長從其他團員口中得知她為了自己放棄了一個非常好的工作機會。

 

她說,他一回國後主動來我家找我、主動像以前一樣對著我撒嬌耍賴,但他這次只停留一個晚上,那個晚上我們甚至沒有擁抱,在我小小的單人床上,他依著習慣睡在右側,但他沒有伸出手,只是把手安穩地放在被子上,他的笑容還是一樣好看,我告訴自己在那麼好看的笑容面前怎麼樣也不能哭。隔天早上我賴皮地和他要了一個早安吻,他吻在我的臉頰上,我右邊的臉頰。他忘記他習慣親吻的是我的額頭。彷彿他知道我的眼睛在找他,但他聰明地避開了那樣的尋找。我沒有找到他。我們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地說話了。

 

接下來他整整一個星期都沒有出現在劇團,一個星期後,他掛著那個我熟悉的笑容,我坐在劇場的台階上,他朝我走來,沒有一絲尷尬和抱歉。我站起身,對他露出笑容。他說,謝謝妳,辛苦了,這些都結束了。我聽不懂,我皺起眉,沒有說出任何的話,我找不到適合的話說。妳應該要飛翔,妳有那麼漂亮的羽毛,他說。你要去哪裡,我問。我該走了,妳也是。這是他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他的每一句話都一如往昔地溫柔,他的笑容他的表情、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巴都是,但我卻覺得他好陌生。

 

他轉身離開的時候,劇場裡只有昏暗的小燈,他推開劇場的門,光線直截地竄了進來,讓我知道外面是很好的天氣,大概像是那年暑假他離開的午後一樣是一個炎熱的艷陽天。我沒有哭,其實我知道這些是什麼意思,只是我想親口聽他說一遍,我甚至希望他殘忍地告訴我,不需要為犧牲賦予任何偉大的意義,犧牲就是犧牲,你選擇失去,就不可能渴望它會將任何什麼還給自己,包括愛。

 

我再也沒有去過那個劇團,他們練習的地方、他們常聚集的街道,我都很小心地避開。給那些團員們的解釋是我接受了別的公司的挖角,以後會非常非常忙碌,幾乎沒辦法去看他們了。事實上我過了渾渾噩噩一年多的日子,薪水不穩定、生活一團亂。聽說他很快地把劇團整頓好,沒有很久的時間,大家對他已經從陌生到信服,團員們幾乎都願意跟著他窮、跟著他到處巡演。

 

主管說到這裡的時候,表情很柔和。她的溫柔其實是遺憾長的繭吧。我們都明白了她拒絕這個劇團的原因,就和那年他們沒有說清楚的那些話一樣,沒有說清楚,反而更清楚。

 

「森林裡有兩隻熊,他們偶然在黃昏的時候遇見了,因為天色晚了,於是他們約好明天要一起去探險。隔天兩個人都迷了路,森林裡的每一棵樹長得都太像了。後來他們都沒有找到對方,但也沒關係,他們在尋找對方的路上已經獨自完成了一場又一場的探險。而你知道嗎,森林那麼大,最後他們都找到了不需要擁有彼此也能好好活下去的辦法,就和他們在遇見彼此之前的生活一樣。錯的不是黃昏,也不是太大的森林,這個故事裡沒有真正錯的事情,只有兩顆曾經很傷心的心,而他們現在都過得很好。」

 

主管說,她不需要打開企劃,就知道這個故事在說什麼。

「每天都有黃昏,也許這兩隻熊又會在某一次的黃昏裡遇到。」我忍不住說。

 

「也許吧。」主管露出好看的笑容。暖黃色的陽光偏斜地灑在我們的桌上,她吸了一口氣:「下午竟然就這樣過完了,時間過得真快,走吧,我們去吃飯。」

 

我們下樓的時候已經是日落時分,最後一點點陽光讓她的表情顯得特別明朗。我回頭再看了一眼這條褐色的巷子,和數量剛好的綠色植物。也許有一隻熊已經回到最初的那個森林裡,只是這偌大的森林,有那麼多美好的角落,若最後沒有遇上,也無需可惜。

 

回過頭想跟上她的腳步時我就醒來了,我沒有看見她的背影,只記得最後看見她的樣子,她也和我一樣回頭看著這條小巷子。她是個過分美麗的人哪。但她的表情彷彿在告訴他,你洋洋灑灑地回來,可我已經無法毫不猶豫地迎上去。

 

覺得自己不太能再對他們做更多的解釋和評議,比如愛不愛得起、比如為什麼不把話說清楚,每一個用感覺在談戀愛的人,其實也都在用自己的感覺哀悼愛情,因為用自己的方式結束,才能用自己的方式痛苦、用自己的方式原諒或紀念。分頭走之後的愛情就是一個人的了。

 

或是也可能,其實這並不是愛情故事,也許是在展示自己的性格造成的結果,而愛情只是一種表現方式。我也不知道,那些溫暖的顏色和畫面,溫暖的黃昏,讓人不想克制自己好好地去哭一場,無關乎愛與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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