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我們回家吧》陳曉唯
某個深夜，朋友打了網路電話來，電話一頭傳來哭泣的聲音。
「怎麼了？」
她抽抽咽咽地說：「我剛工作到一半覺得肚子餓，想找點東西吃，打開冰箱才發現蘋果腐爛了，雞蛋也壞了，冷凍微波食品都過了保存期限，我翻遍整個家，泡麵、餅乾、巧克力、洋芋片全都過期了──」她驟然嚎啕大哭：「我好怕自己也會過期啊！」
緊接著，她開始講述這些年的生活。四十五歲，單身，養了兩隻貓。大學畢業後歷經幾年的上班族生活，二十九歲轉行當起SOHO族。幾年前，因為工作的關係必須經常開會，於離市中心較近的地區買了公寓，搬離老家，開始獨居生活。不工作時，常下廚做飯，當案子開始進行時，生活便昏天暗地起來，沒日沒夜地忙著，合作的人員們不分晝夜都可能打電話來，飲食、睡眠皆無規律可言，白天餓了叫外送，害怕夜晚肚子餓，習慣買許多食物儲藏起來，去年完成階段性工作後出國旅行半年多，結束休假返家，投入新的案子，離家太久的緣故，許多食物都放到過期了。
掛了電話後，想著她一個人在偌大的裝潢雅緻的公寓廚房裡，獨自抱著許多過期食物，呆坐在地板的模樣。
世上有什麼是不會過期的嗎？
我也開始翻找家中的各式食物，每一樣都清楚印著「保存期限」與「最佳賞味期」。環顧屋內，似乎沒有東西不會毀壞。任何物品，無論多麼細心使用，總有天會出現故障，即使不故障毀損，也可能被時代洪流所淘汰，甚至因為人的喜新厭舊而被逐漸遺忘。躺回被窩，拿起床旁的布偶玩具，翻開標籤，想不到連布偶都有保存期限。
情感亦然。
親情、友情、愛情，似乎也有過期的可能，只是在發生時並不容易覺察。有些情感看似平靜無波，年年如一日，直至某天，到達了熔點或沸點，起火或沸騰，燒燙得讓人難以忍受，人才會回顧起過往的種種，猛然驚覺，原來早在許久之前，情感早已過期。有些夫妻到了五十多歲才離婚，年輕時因為孩子或他人眼光而守著婚姻，夫婦倆像是長期食用過期的食物，獲得了熱量卻營養不了身體，日子一天天地敗壞下去，但一切都不到死線，沒有人醒覺揭開，生活像是長了腫瘤，罹了重癌，總要到不得不切除病灶時，彼此才會正視問題。親人、朋友與情人，似乎都有著如此的問題，為著某些自己明白卻不願碰觸的原因，堅持守著，直到最後痛苦難耐才醒悟，關係已到了無法收拾解決的地步，一切早已過期。
人的每段情感是否都有挽救的機會，而人卻眼睜睜看著它們敗壞？還是世間萬物原本就有期限，我們只能盡己所能地走到期限的最終？
永恆只能是一瞬？
早上六點多，她又撥了電話來：「我終於找到家裡唯一沒過期的東西。」她的聲音聽起來似是在家中翻找了整整一夜般疲倦。
「什麼？」
「威士忌。」她輕聲笑著：「或許我能把自己變成威士忌，這樣就不會過期了。」
原想勸她空腹不適合飲酒，她卻接著說：「可是喝酒傷胃又傷肝，酒也是喝不飽的，而且要釀多少年才會成酒？三年還是五年？之後還放上多少年才能成為真正的好酒？我會不會連讓他人開心一醉的機會都沒有？」
「有時候，人喝醉不一定是因為開心，更多是因為傷心。」
她沉吟半晌：「你覺得世上有什麼辦法能讓人像這瓶酒一樣不過期嗎？」
「或許有吧，當我們不在乎自己過期與否，或是時間不再存在的時候。」
「你好狠。」她開懷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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